是彼时地位决定,君子六艺均需精而通之,之所以不惧病酒考验,实是因为他曾蒙人教授时,弹过这琴。
那时,师者尚未有失其心。
「少苍?」
嵇炀收回略略飘远的神思,道:「寺中与未洲帝子有约,由他独占圣琴参悟三月。寺中僧人好说,说服帝子怕是不易。」
南颜听他这么说,便道:「哪能真等这三个月,我后来约那帝子来喝茶论道攀攀交情,如果他今晚不来,我明天再去磨他一回,再不行,我后天再去磨他。」
嵇炀定定地听她碎碎细语,忽而抬手将她脸颊边垂落的一缕髮丝拢到耳后,道:「阿颜。」
南颜抬头道:「怎么?」
「你已不是稚子童蒙了。你以佛修自诫,可凡尘俗子,几人能禁得起你这般磨?」
「……」
南颜忽然就不敢说话了,她感到嵇炀稍稍抵近了些,在她耳边不远处温声细语道。
「我也是会生气的。」
南颜忽然发觉了一件事。
她一直以来把嵇炀视为兄长,如果对方当真是失忆的,那她从鲸舟上与他相见以来,种种粘着他的行径……简直就像是个六根不净的轻浮女尼。
她待少苍,年幼时或有儒慕之思,秽谷一别后,到如今却已全然化为满腔愧悔,粘着他巴着他,也不过是想同他多说些话,想让他找回些旧时的记忆。
可少苍是怎么想的呢?从前的他还真实一些,现在相处也有多时了,他却总是无法坦诚以待。
气氛一时凝滞,正不知如何开口间,南颜忽察一股气息来了禅房外,来了之后竟也不说话,仃立在门外。
「是那帝子……竟然来了。」南颜抬眼一看,外面天都还没黑,连忙拉起嵇炀把他推到一侧屏风后。
嵇炀轻叹一声,道:「早知便看破不说破,才说破,这便忘了旧人。」
南颜又把他往屏风里推了推,道:「你用银鲛珠藏好,别说了。」
「为何?」
南颜数度张口,半晌,憋出来一句:「……坏我修行!」
她说完,转身去开门,不知是不是听错了,总觉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。
南颜深吸两口微凉的空气冷静了一下,重新挂上一副六根清净的神态,一开门:「帝子愿意赴约,贫尼不胜荣——」
南颜话没说完,迎面扫来一道飒飒剑风,定睛一看,那未洲的帝子突然在她院子里练起了剑。
——果然是剑中痴者,在别人的院子里都能随时随地练剑。
南颜默默把门关上,怀疑自己看错了,听见外面没有再舞剑后,重新打开门,这一回,对方总算正常地出现在了门口。
宋逐因为太过紧张,在门外耍了一套剑冷静了一下,见她开了门,绷着一张脸,道:「真圆师太,宋某赴约来了。」
「……」
真圆师太险些失态:「帝子叫我什么?」
宋逐来之前向庙里的僧人四下打听,大家都说师太是对女佛修的最高尊称,看南颜反应好像不太对,忐忑道:「不对吗?」
南颜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对方,道:「帝子多礼了,请入内。」
宋逐正襟危坐,余光里看见南颜一身素白禅衣,挽袖斟茶,举动之间无一不美,心中立时好似浸在温水里,慢慢有些化了。
而一侧的南颜,纵然觉得和这个帝子聊得心臟发梗,但仍试图挣扎。
「此茶产自凡洲,与其余茶种不同,依荷塘而生,炒制后,茶叶如鸦玉,汤色却如碧玉,名唤『荷前墨玉』,不知可还入得帝子之眼?」
宋逐心想得给她这个面子,端起茶盏,称讚道:「好茶。」
南颜:「……好在何处?」
宋逐如实说出心中想法:「够绿。」
南颜为免在说到主题前被他聊到噎死,最终放弃了和他层层递进话题的方式,直接谈起了琴的事。
「帝子可知佛堂中那张『病酒』的由来?」
「知道。」宋逐有些不敢直视对方,只能盯着旁边的屏风道,「那是道生天玄宰之物,数十年前我曾有幸随家师一会天下师,彼时他奏琴,能引得百鹤争鸣。」
道生天是天下大道发源之地,故道生天的宗主,世称玄宰,而天下师是一个世袭的称号,每一任道生天的宗主,承此尊号,都必有这个称号相对应的惊世之才。
南颜看宋逐不看他,而是扭头看着旁边的屏风,心中大惊,万万没想到银鲛珠这般神物还有失手之时,这剑修果然可怕。
唯恐少苍被他发现,南颜一时情急,撑着茶案两边朝宋逐微微倾身,声音放快:「实不相瞒,我有一兄长素好丝桐弦乐,愿为帝子引出大道之音,不知帝子可愿允他一试?」
宋逐感觉自己现在正在被烙在火上烤,他都能嗅见南颜身上淡淡的帷香,对方还在靠近。
——师尊我好慌,去年找道生天的人算了一卦说今年有望遇道侣,莫、莫非就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