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老夫人和林姑娘。”姜涟再次行礼,再抬起头这才看清林同裳,不由身形一顿。距离上回见她不过一月左右,可她瞧上去竟老了不止十岁,鬓前的发都已经不是尽黑,其中间或夹杂着斑白,整个人更是枯瘦如柴、神色恹恹,连笑起来时眉间都带有愁云。林同裳看出她的惊愕,拢了拢鬓角,赧然一笑,“也不知是怎么弄的。”姜涟有些手足无措,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神情应对,又问:“叫郎中瞧了吗?怎么会平白……”她的话还未说完,便被林老夫人打断:“咱们先进门去,这两日是大喜的日子,不说那些叫人不高兴的。”“对,先进去。”林同裳拉住她,朝她身后的银月和朝英招招手,又道:“到府上不必拘礼,你们姑娘有什么短缺的,只管打发人去准备,这两日府上一切都以你们姑娘的婚事为重。”正如林同裳所说,林府对婚事毫不敷衍,自府门到内院俱悬灯结彩,连带着她安置的院子各处都已经贴上朱红“囍”字。林老夫人精神不济,送她到了院子后又客套几句,便请辞离开,只留下林同裳陪同。院子里有棵垂柳,因为身处寒冬腊月早成了枯枝败叶,瞧不出原本的模样,却被人在每条枝干上系上红绸,经风一吹,荡漾的红涨满眼帘,是另样的热闹。姜涟站在树下朝上看,每一根红绸上都有一行蝇头小字,她择一根仔细观望,上头写得是“白头偕老”,再另择一根,上头是“举案齐眉”。这大约都是对她和裴瞬的祝词,她暗道林家实在用心,回过身来冲林同裳笑笑,“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,这样为我们花费心力。”林同裳面带愧意,“对不住,主动请缨让你从林府出嫁,不是我有多好,而是为着自己的私心。”姜涟微微一怔,不再说旁的了,只等着她主动开口。林同裳调转目光到院门前,看着死守的侍从们惨然一笑,压低了声音:“祖母命人时时刻刻看着我,我现在连林府的大门都出不去。”姜涟这才发现适才送林老夫人的回去的侍从,也都回来了,不禁皱起眉头问“为何”。林同裳并未回答,抬手往下拨弄严严实实的交领,醒目的红印赫然出现在脖颈上,随即又拉起衣袖,白皙的肌肤上分布着重重叠叠的血痕。不用她再开口,一切都已经明了,姜涟觉得触目惊心,伸手握住她的腕子,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,哽在喉间不上不下。
林同裳似乎已经习以为常,稍稍用力收回手,再次用衣袖遮挡住累累伤痕,怅然若失道:“我不能再留在这儿,我想要去悬北关,可是祖母断断不会同意。”“你夫君不是已经过世,你去悬北关又能如何?”姜涟意图劝阻,后知后觉她的目的,“你想趁着我出嫁的时候逃走?你可知道若你真是不见了,你祖母会怪罪到我、还有王爷头上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林同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,声音愈发低下去,“所以对不住,可是除了你们的婚事,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。”她半垂着头,泪水夺眶而出,顺着眼角淌下来,嘴中念念有词:“我没日没夜地想我夫君,即使手刃仇敌,也没能让我痛快半分,再如此下去,只怕我再也经受不住,我必须去悬北关,呆在他呆过的地方,或许才会勉强好受些。”为着自己好受,不顾所有人,姜涟真想怪她,可到底是不忍心,她过得已经足够艰难,丧夫的悲痛是彻骨的,没人能与她感同身受。“我知道自己太过自私,但是我……我再没有旁的办法了。”林同裳抓住她的手,合手攥在掌心中,乞求中带着无畏,“原本不想告诉你的,但实在愧疚,既然你已经知道了,可以告诉我祖母,但我再不要脸面地求你一回,望你能帮我。”话说到这个份上,姜涟没法子再拒绝,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“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“多谢。”林同裳如释重负,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满树的红绸,“不管如何,这上头的每一个祝词都是我真心的。”姜涟不置可否,突然觉得这满府的装饰,半点意思也没有,刚刚萌生的那点子亲密,这会儿几乎荡然无存,只能沉下心来送客。等到当夜四更天,林同裳再过来帮她收拾时,她已经收敛好情绪,像从前那般客气相待。她沐浴完换好婚服,有人来为她绞面,先敷上粉,细棉线由双手勾成三角,一张一弛地划过面颊,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一阵阵袭来。林同裳站在她身侧,轻声问道:“疼吗?要不要缓缓?”姜涟摇头道不必,“一股劲儿下来吧,再歇歇只怕更疼。”长痛不如短痛,她索性闭上眼,但失了视觉,听觉愈发清楚,甚至能听到绒毛被拽起又扯断的声音。正忍着,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穿着大红小衫的侍从跑进来,急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王……王爷来了,浑身……是血。”姜涟猛地睁开眼,眼梢瞥见匆匆而来的裴瞬,他依旧坐于轮椅上,失魂丧魄的模样,左颊到下颌的位置都被溅上点滴鲜血,或许是用手抹过,血迹在面上铺开,身上深松绿的大氅因为色浅,染上的血格外明显,大片大片的深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