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尔吸着烟斗,看着哈利。在随之而来的静默中,哈利察觉到有人站在客厅门廊,他转过头去,看见一个老妇人。老妇人温柔冷静的眼眸正看着他。“辛娜,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。”尤尔说。老妇人面露愉悦之色,向哈利点了点头,张口想说些什么,但和尤尔目光相接后便闭上了嘴,又点了点头,静静关门离去。“所以你已经知道了?”尤尔问。“对。她是东部战线的护士,对不对?”“她派驻在列宁格勒,从一九四二年一直到一九四四年三月撤退。”尤尔放下烟斗,“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?”“坦白说,我们也不知道,但可能有一场暗杀行动正在酝酿中。”“嗯。”“所以我们应该锁定什么样的人?古怪的人,仍然效忠纳粹的人,还是罪犯?”尤尔摇摇头:“大部分的党卫队队员在前线服役之后,回国融入了社会。他们虽然被贴上叛国贼的标签,但令人意外的是,很多人在社会上适应得非常好。或许也没那么令人意外吧。所谓天资聪慧的人,通常就是那些能在非常时刻做出判断的人,比如说在战争时期。”“所以我们要找的人是个成功人士?”“绝对是的。”“社会的中坚分子?”“他很可能无法担任国家金融和政治上的重要职位。”“但他也可能是生意人,一个私营企业家。可以肯定的是他赚的钱足够让他买一把价值五十万克朗的枪。他想杀的可能会是谁呢?”“跟他曾经在前线作战有必然关系吗?”“我的感觉是可能有关。”“那么动机是复仇了?”“这会不合理吗?”“不会,一点也不会。很多上过前线的人视自己为战争中真正的爱国者,他们认为以一九四〇年的世界局势来看,他们的所作所为对国家最有利。他们认为我们把他们贴上叛国贼的标签完全扭曲了正义。”“所以说……”尤尔挠挠耳背:“呃,让他们接受审判的法官大部分都已经过世了,那些为审判奠定基础的政治家也所剩无几。复仇的动机看起来很单薄。”
哈利叹了口气:“你说得对。我只是想把手中几条破碎的线索硬凑起来。”尤尔瞥了手表一眼:“我答应你会想想这件事,但我真的不确定能否帮上忙。”“还是很谢谢你。”哈利说,站了起来。这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,从夹克口袋中拿出一沓折叠的纸张。“对了,我在约翰内斯堡讯问过一个证人,这是讯问报告复印件,请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线索。”尤尔嘴上说好,却摇了摇头,仿佛在说不好。哈利来到玄关穿鞋,指了指墙上照片中穿白色外套的男子:“这是你吗?”“那是二十世纪前半叶的我,”尤尔笑说,“战前在德国拍的。原本我应该追随父亲和祖父的脚步去德国学医,战争爆发后,我返回挪威,在船上开始撰写我第一本历史书。后来再说什么都太迟了:我已经对历史着迷了。”“所以你放弃了医学?”“这要看你用什么眼光看待这件事。我想找出一个原因,说明为什么一个人和一种意识形态可以蛊惑那么多人。可能我也想找出解毒剂吧,”尤尔笑道,“那时候的我非常年轻。”37二〇〇〇年三月一日。洲际饭店,一楼。“很高兴我们能这样见面。”布兰豪格举起酒杯。两人举杯敬酒,奥黛·希尔德对外交部副部长布兰豪格微笑。“而且不是只谈公事而已。”布兰豪格说,凝视着奥黛,直到她低下头去。布兰豪格仔细打量她。她不是那种妩媚动人的类型,五官有点粗糙,身材颇为丰腴,但她自有一种魅力和风情,而且拥有年轻的身体。今天早上奥黛从职员办公室打电话给布兰豪格,说有一件不寻常的案子需要他给个建议,但她话还没说完,就被叫去了布兰豪格的办公室。她一踏进办公室,布兰豪格立刻说他没有时间,但可以下班后边用餐边讨论。“我们这些公仆也要有点额外津贴才对。”布兰豪格说。奥黛心想他指的应该是餐饮补贴。目前为止,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。餐厅领班带领他们前往布兰豪格常坐的那张桌子,而且就布兰豪格所见,餐厅里没有他认识的人。“对,昨天我们碰到一个奇怪的案子。”奥黛说,让服务生替她打开餐巾,放在她大腿上,“有个老人坚持说我们欠他钱,也就是外交部欠他钱。他说我们欠他将近两百万克朗,手里拿着一封一九七〇年寄出的信。”奥黛的眼珠转了转。她不应该化这么浓的妆,布兰豪格心想。“我们为什么欠他钱?”“他说战争时期他是个商船船员,好像跟挪威海运及贸易使团有关,他说他们扣留他的报酬。”“哦,对,我想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。他还说了什么?”“他说他不能再等了,我们欺骗了他和其他船员,上帝会惩罚我们犯下的罪行。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酒或生病,但他看起来气色不太好。他带了一封信,签名的是孟买的挪威总领事,时间是一九四四年。总领事在信中说他代表挪威做出保证,一定会支付船员冒着战争风险在挪威商船队服务四年的奖金尾款。如果不是因为那封信,我们早就请他离开了,也不会拿这种小事来打扰您。”